第093章 且留白 (上)
许久以后,许静嘉回想起从前那段日子──那一段总以为齐正平会相信她的日子。许静嘉认为那一种没有缘由的信任,很可能是因为齐正平曾经在恕恕不休地说着遭到排挤的事情时,他跟她说了一句:「可是,你要原谅他们呀……」
在听到这句话的顷刻之间,许静嘉便想到了齐正平诊症室门外的十字架。
许静嘉到陆睿明医生那儿看诊的那一天,是一个风和日丽的星期五。许静嘉其实也不觉得自己情绪上有什么大问题,不过既然已经影响到生活了,便说明这问题是需要正视的。
看诊的地点在中环的亿城阁,许静嘉第一次听到这个地方的名字,也不清楚具体的位置在什么地方,便与母亲一起在中环的太盛分店吃了一碗牛丸米粉。
许静嘉一向很喜欢吃太盛出品的牛丸,肉汁香浓,比别家的要出色不少。许静嘉一向不擅于向他人剖析自己,她需要一点好吃的东西来平复她的情绪。
因为顾虑与医生的对话内容有可能被听到,许静嘉和她的母亲都没有带手机。午餐后,许静嘉向报纸摊摊主询问亿城阁的所在,但是对方却对这名称全无印象。
此时,有一个带着金丝眼镜、方脸的中年男性,从隔着马路的对街走来,问:「你要到亿城阁是不是?」说罢,便往身后他来时的方向给许静嘉指了指路。
许静嘉讶异自己的声音原来这么大,原来连对街而来的人也能够听得见,遂有些不好意思,匆忙地向男人道了谢,与母亲顺着男人所指的方向走去,而男人则朝与她们相反的方向扬长而去。
许静嘉与母亲才走出没有多远,正好经过了厕所。在许静嘉母亲进去方便的时候,许静嘉便等在了门外。
许静嘉在等待的同时,无聊地左顾右盼,视线在看刚才来时的方向时,不经意看到了一张眼熟的面孔,正是刚才那个带着金丝眼镜的男性去而复返,而对方似乎也正在观察她。
不多时,许静嘉与母亲来到了亿城阁的电梯大堂,才发现整幢亿城阁原来皆由不同的专科医生所租用。许静嘉依着指示牌找到通往陆睿明诊所的电梯,不知道为什么,许静嘉越发地紧张了起来。
随着升降机一层一层地升高,在许静嘉心里更曾经生出过落荒而逃的想法。
许静嘉逐渐明白到有些话不能只说一半,要么不说,要么便要说全。这事情该说,还是不该说,许静嘉还没有想好。
当来到陆睿明的诊所门外时,许静嘉的脑海逐渐变得空白一片。许静嘉的母亲似乎觉察到了许静嘉的紧张,在许静嘉填写个人资料表的时候,天南地北地跟许静嘉聊着诊所内的各种陈设,似乎想要让许静嘉放宽心来。
诊所里没有任何人,许静嘉仍是等了大约半个小时。在许静嘉打开诊症室的门之时,许静嘉的母亲坐了在门外等她。
这是许静嘉最后的坚持,母亲只能坐在门外等她。因为许静嘉深谙母亲太过疼宠她,听不得她受半点的委屈。许静嘉一直没有向她透过事情的具体细节,此时却是怕母亲在一旁听着,反倒会影响医生的诊断。
从谘询开始后不久,许静嘉便已经察觉到陆医生也听到了。
陆医生的反应太过熟悉,以至许静嘉很快便察觉到他在她出现之前,便已经听到了关于她的事情。
与此同时,陆医生的做法也表明,在见到她之前,他对她这么一个人早就已经下了定论。那时,许静嘉只有不足一个小时,她实在没有信心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说服他,而且还是在他百般质疑和试探的情况之下。有时候,要让一个人相信自己太难了。连相处多年的朋友们都无法取信于她,更何况是一个初次见面的人。
在陆医生的眼里,许静嘉似乎就是一个想要透过曲折离奇的故事,博得齐正平注意的人。不过,陆医生也没有让许静嘉难过的意思。陆医生的话说得很委婉,只让许静嘉往后不要再这样做了。
他们的确很聪明,所以他们看破的事情,又怎么可能出错呢?
他们看破不说破,只让许静嘉知难而退,也不过是为了顾全许静嘉的颜面罢了。你看,他们是多么的仁慈?
不是没有想过辩驳,不过辩驳的言辞在心中千回百转、百转千回,最终在临出口的那一瞬间都化为了无言。那种想要将所有的事情都解释一遍的冲动,在张口的那一瞬间似乎都变得很可笑。
那种无力感就像是白白生了一张嘴,却有口难言,实与哑巴无异。
离开陆医生的诊所之后,许静嘉母亲告诉许静嘉,原来有许多人都跟许静嘉有一样的情况,刚才她等在门外的时候,那个束短发、五官精致的女孩似乎跟许静嘉的情况也是差不多。
许静嘉却无心多想,脑海中仍在反覆地思索着刚才与陆医生的谈话内容。
可是,许静嘉没有想到的是,即使看诊那一天她并无携带手机,徐宁之和周穆清她们仍是能说出她看诊时与陆医生的对话内容,适时地善意提醒许静嘉,做人应当脚实地,而不应该好高骛远。
甚或,最让许静嘉难过的是,有人曾给她的母亲分享文章,文章的内容大意是做父母应当管好自己的子女。幸而,母亲心宽,没能真正看懂。
往后,许静嘉还是被添上了一个无法洗脱的新标记──「藉看诊之名,行勾搭之实」。
许静嘉想,不,她还有机会。
唯有她当作完完全全没有到齐正平和陆睿明那儿看过诊,也许她还有机会。
也许她还有机会摆脱这样的标记──只要她当作从来没有认识过这两个人。
然而,许静嘉还是很想要弄清楚,齐正平是不是也和他们一样抱有同样的想法。
她很想要知道。
许静嘉有时候真的是天真得过份,甚或乎可以说是没有智商。在孤立无援的时候,她总以为至少──应该至少,也会有一个人是站在她这边,是相信她的吧?